说句谢谢好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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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故事会2014年

  退休工人靳老汉干了一辈子体力活,平生最喜欢、最敬重的就是有文化的人。他住在科技大学附近,没事时喜欢去校门口溜达,望着进进出出的大学生们,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。
  一个礼拜天下午,靳老汉照例去校门口溜达,他注意到一个又黑又瘦的男生,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裤,踌躇地站在一个空饮料瓶前,东张西望了一阵后,男生突然飞快地捡起空瓶,朝街边一家小卖店走去。小卖店门旁有只大竹筐,里面盛了些空饮料瓶,是店家积攒的。男生叫出女店主,把瓶子扔进竹筐,从女店主手中接过了一个一毛钱硬币,迅速揣进了裤兜里。
  就在男生从靳老汉身边经过时,靳老汉叫住了他:“同学,你有空吗?咱们聊聊好吗?”说着,他指了指路边一家包子铺,“我请你吃包子。”
  男生收住脚步,警惕地打量着靳老汉,同时喉咙里“咕噜”响了一声,重重地咽了口唾沫。路边店的包子,对于他显然是“奢侈品”,勾起了他强烈的食欲。
  “人老了,怕寂寞,想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天,增长增长见闻。”靳老汉给对方铺着台阶,不知是老人的善意,还是包子的诱惑,男生答应了。他们走进包子铺,靳老汉叫了两屉包子,又要了两杯扎啤,一老一少吃喝起来。男生非常内向,而且瞧得出是个很倔的人。通过一问一答,靳老汉了解了他的状况:他叫段玉水,是广西深山一户农家的孩子,因家境贫寒,一直在勤工俭学。
  靳老汉望着这个可怜的孩子,忽然动了强烈的恻隐之心,他说:“孩子,你把手机号和银行卡号给我,以后我每个月,资助你600元。”
  段玉水怔住了,不过兴许是不善表达吧,他没有任何言语,只是默默地掏出纸笔,把手机号和银行卡号写下来,递了过来。
  靳老汉隐隐有点儿失望:这孩子,也太不懂事了吧?连句“谢谢”也没有!不过又一想,自己又不是为了一句“谢谢”才帮助他的,小孩子嘛,大山里出来的,家教可能差些,同他计较个什么?
  回到家后,靳老汉立即打开电脑,通过网银给男孩的账户打进了600块,然后他打通了段玉水的手机,通知他查收。段玉水说,他刚刚收到银行的短信通知了,正好饭卡没钱了,他过会儿就把钱充进饭卡里。靳老汉在电话里“嗯”着,内心深处其实是在等待男孩的那声“谢谢”,可对方却不吭声了。尴尬地冷场了片刻后,靳老汉只好讲了几句鼓励的套话,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址,请他有空来玩,之后便失望地挂了机。
  几个月过去了,靳老汉总是按月打钱。每次通话,段玉水只是简单汇报这600元他将怎么用,就是不肯开口说出靳老汉梦寐以求的那两个字:谢谢。
  这天晚上,靳老汉喝了点儿闷酒,心中突然一阵气恼,他借着酒劲上了网,注册、登录了科技大学网站的论坛,发了个帖子,批评当今的大学生没礼貌,不懂得感恩。他现身说法,说自己资助一个来自广西的段姓男生,已花去数千元,可时至今日,对方连句“谢谢”都没讲过,真令他失望至极等等。帖子发完,他酒劲上头,关了电脑,沉沉睡去。
  第二天醒来,靳老汉才觉得后悔,他忙登录论坛,想把帖子删了。可上去一看,才知道惹出大祸了:昨晚他发出帖子不久,就有人跟帖,说这个无情无义之辈就是大三外语系二班的段玉水,于是便有不少人跟帖骂,什么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”之类,极尽挖苦刻薄之能事。
  还有人爆料:段玉水当时也在学校机房上网,他怀疑兜他底的是同宿舍的一个同学,与他有矛盾,于是当场回宿舍去找那人理论。那同学见段玉水气势汹汹闯了进来,忙要关笔记本电脑,被段玉水夺过去,确认就是他干的。两人一言不合,动起手来,段玉水把那同学鼻子打出了血……这当口,学校正在抓风纪,段玉水“顶风作案”,校方震怒,据说要开除他的学籍。
  看完像“实况转播”的跟帖,靳老汉肠子都悔青了,他马上拨打段玉水的手机,对方已经关机了。就在这时,靳老汉听见门铃响,从猫眼往外一瞧,外面站着的正是段玉水。靳老汉忙打开门,刚要张口,对方已经像一条被激怒的黑豹,一把将他推了进来,“咣”地关上了门。
  段玉水死死盯着靳老汉,怒吼道:“我要你资助我了吗?你资助我就是为了一声‘谢谢’吗?我只是由于性格原因,太害羞了,说不出口,你就发帖败坏我,污辱我……如今你满意了?”靳老汉真有些害怕了,俗语说“蔫人出豹子”,越是这种蔫了吧叽的人,越可能走极端,冲动之下什么事都能干出来。靳老汉慢慢往后退着,对方不依不饶,一步步逼了上来。
  就在这一刻,突然,段玉水停住了脚步,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墙上,那里挂着一张三四岁男孩的照片。照片已经有年头了,略微发黄,被精心地装裱在镜框里。
  段玉水的目光在相片和靳老汉之间反复扫视了多次,他突然变得异常激动,颤抖着手掏出一个廉价的钱夹,从钱夹里拈出一张老照片。照片上有个光屁股小男孩,眼光再差的人也能看得出,两张照片上的小男孩是同一个人!
  靳老汉接过照片,只瞄了一眼,就全明白了,两人相互打量着,打量着,不约而同地紧紧拥抱在一起,靳老汉号啕着:“我的儿呀,你可回来了……”
  靳老汉的老婆身体有病,四十岁时才生下一个男婴。儿子三岁那年的夏天,一个周日上午,老婆带儿子去广场玩,一个外地口音的男子,拿着一个一次成像相机,在招揽生意。老婆给儿子照了一张,把照片取到手付过费后,她内急要去小便。公厕就在几十步外,儿子却不知闹了什么别扭,死活不跟她去,摄影师主动表示愿意帮忙照看一下孩子。那时的社会风气相当之好,老婆便未多想,匆匆往厕所跑去。等她几分钟后出来,傻眼了,摄影师和儿子全不见了……
  段玉水一直到初中毕业,才偶然知道自己是爸妈买来的,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与亲生父母团聚了呢,他哭着问靳老汉:“爸爸,我妈呢?”靳老汉缓过神来,告诉儿子,他丢了后,没几个月,妈妈就疯了,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。段玉水听罢,又难过了半天,他说:“爸爸,我要去看我妈!”
  爷俩下楼打了辆车,来到市郊精神病院。两人走进会客室,靳老汉高声冲沙发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说:“老伴,你儿子回来了!”
  也就在这一刻,一个精神病治疗史上的奇迹诞生了:老妇人看了段玉水一眼,既没有激动,也没有掉泪,只是淡淡地埋怨了一句:“你这孩子真不懂事,怎么这么多年不来看妈?”反倒是靳老汉和段玉水抱住了她,哭成了泪人。
  几天后,经过专家会诊确认,靳老汉老伴的精神病好了,她可以出院回家了,只是她添了个毛病:她很快学会了用手机,平时她不打,只要她一上厕所,就一定要给儿子打电话,以确认他还“在”。
  段玉水与亲生父母重新团圆的神奇经历,轰动了整座城市。那个鼻子被打破的同学原谅了段玉水,校方也收回了对他的处分,批评教育了几句了事。段玉水的养父母被接了来,双方见了面,达成了谅解。
  有趣的是,靳老汉也添了个毛病,那就是决不允许儿子向自己说“谢谢”。他逢人便讲:“从来都是老子为儿子操劳,哪有儿子谢老子的?那小子要是一开始就谢我,我和他妈还不得孤独到死?”
  听到这话的人,都热泪盈眶……

(作者:常山 来源:《故事会》杂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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