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馒头去讨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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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故事会2009年

带着馒头去讨债
  1. 带上馒头,留下老婆
  
  姜大锤三十来岁,黑瘦黑瘦的,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,却是个极有头脑的人。
  近年来,随着九寨沟、黄龙风景区声名鹊起,川西独特的自然风光成了旅游开发的热点,度假村如雨后春笋般地建了一座又一座。
  一直在绵州打工的姜大锤,看准时机,果断回到大巴山老家寨子里,招募了三十多个乡亲,带了老婆到城里,拉杆子成立了一个工程队,也干起了承接工程的营生,当上了包工头。
  这天,天还没亮,姜大锤一个激灵醒来,伸手往床边一摸,老婆不在。他又摸索到手表一看时间,立马爬起来走出房间。
  外面的工棚里,三十多个民工还在睡梦中,鼾声一片。姜大锤像做贼一样,蹑手蹑脚地穿过走道,来到工棚外边的灶房,只见老婆正忙前忙后,为几十号人生火做青稞粥。
  姜大锤就着水龙头,随便漱了个口,洗了把脸,就闷声不响地出门了。老婆在身后轻叫一声,赶了过来,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黄布包和一个旧的军用水壶,挂在他的身上,轻声交代说:“带上!命比钱重要!”
  就在这时,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断喝:“干什么?黑灯瞎火的,你们夫妻俩想溜?没门!”
  姜大锤吓了一大跳,回身一看,只见刚才还在睡梦中的三十多个民工,不知什么时候都悄悄爬起来,正虎视眈眈地拿着棍棒家伙,拦住了去路。
  姜大锤一见这阵势,就知道咋回事儿了。他连忙走过去,笑着解释说:“怎么可能呢?我这是出去讨钱,等钱一讨回来,我就一分不少地发给你们!”
  民工们一听这话,马上七嘴八舌地一个个嚷嚷开来,有人说:“你这话从去年一直说到今年,光打雷不下雨,你糊弄谁呀?”
  “姜大锤,现在哄起人来,连草稿都不打了!你不记得了,去年过年时,你就说工程没完工,没钱,我们信了你,连年都没回去过,还是跟着你干。现在,工程也完工一个多月了,端午节都快到了,你还想把我们骗到何时啊?”又一个人说。
  听了这些话,姜大锤只得苦笑着说:“乡亲们,你们瞎想个啥?我是这样的人吗?再说,大家乡里乡亲的,我的家还在寨子里,我跑得了和尚,跑得了庙吗?你们……”
  哪知姜大锤这么一说,反而提醒了大家,因为人人都知道,姜大锤为了筹集资金,已经把家里的房子、牲畜、果树全卖了。如今,他是房无片瓦、地无一垄的游民。民工们再也忍不住了,呼的一下围了上来,推推搡搡,有诉苦的,有骂娘的,当然也有劝说的,但都是一句话:不让他走。
  姜大锤见状,忍无可忍了,他大吼一声:“干什么?就你们急?我连家都赔进去了,我比谁都急!既然你们这样,我就不走了,大不了大家一起在这里,等着喝西北风!”
  这一嗓子吼,倒把民工们给镇住了,大家大眼瞪小眼,一时静了下来。
  姜大锤接着又说:“这段时间,我早出晚归的,还不是去找那该死的周继武了!他明明说好了,工程一完工就付款,可现在,绵州城里连他的影子也找不到。昨天晚上,有个朋友给我透了个信,说周继武半夜里回家了。你们说,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上门去堵他?要是这回再让他跑了,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。我去不去,你们就看着办吧!”姜大锤话一说完,就哭丧着脸,把黄布包抱在怀里,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了。
  一个民工盯着姜大锤怀里的黄布包,突然若有所悟地大叫一声:“这该死的背着大包小包,这么急着往外跑,莫不是已经找到了周继武?这包里说不定就是钱,他想卷钱逃跑!”
  旁边的民工听了,立刻几步上前,蛮横地将黄布包和水壶抢了过去。打开一看,只不过是头一天剩下的半袋子冷馒头和一壶温开水。衣兜里,除了一部旧手机、半包香烟和几张不足一百元的毛票子外,再也没什么。
  民工们开始小声地嘀咕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有个民工走过来,把黄布包和水壶还给姜大锤,说:“既然是这样,那你把馒头带上,但你老婆不能走!”
  姜大锤没好气地说:“我老婆走什么走?她不是还要给你们做饭吗?”
  “饭也不劳驾她做了,我们得暂时委屈她一下,把她关起来。”
  姜大锤一听,霍地站了起来,怒道:“什么?你们要把她关起来?”
  “不把她关起来,手脚长在她身上,一不留神,她要是跑了,我们上哪儿找你要钱?丑话说在前面,你要是不回来,就别怪我们不客气!”说完,他们就不由分说地把姜大锤的老婆推进了房间里,“哐当”一声,锁上了门。
  姜大锤望着民工们进了工棚,一时愣住了。
  这时,有几个年岁大些的民工又返身过来,其中一个被人叫作“老爷子”的民工,对着姜大锤悄悄说:“大锤啊,我们几个知道你的为人。如今,也难怪他们一时气恼,做出过火的举动,咱们三十几号人,谁家没有妻儿老小,谁不眼巴巴地盼着这血汗钱呀!你放心去讨钱吧,我们几个保证决不难为你老婆。”
  姜大锤感激地点点头,又叹了口气,转身走了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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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一年不回,我等一年
  
  姜大锤赶到一个叫锦霖花园的小区时,天还没亮。那个建筑商周继武,就住在这个富人区里,姜大锤他们做的工程,就是从他手上发包的。
  此时,小区里一幢幢小别墅门窗紧闭,一片漆黑,只有路灯和门卫房亮着零星的灯光。
  姜大锤向门卫房走去,门卫老头睁开睡意迷离的眼睛看着他,说:“你来了,他还没走!”
  原来,这个小区管理非常严格,没有户主的许可,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。姜大锤来过多次,幸亏眼前的门卫老头同情他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他进去。
  可这周继武神出鬼没,很少回家,姜大锤竟一次也没找着。他那母大虫似的老婆不仅不让姜大锤进门,还放出大狼狗咬人。好在这一次,门卫老头发现周继武回来了,偷偷给姜大锤打电话报了信。
  姜大锤推开门卫房的侧门想进去,门卫老头连忙拦住他,为难地说:“别!别!你就别进了。前几次让你进去了,那女人跑到物业管理处投诉我,害得我连扣了几次工资。这次再让你进去,我怕饭碗要保不住了。你就在这里候着吧,他总得打这儿出来。”
  姜大锤一听,将伸进门里的脚又缩了回来,一脸愧疚地冲老头笑了笑,连说了几声对不起。然后,他就跑到马路边,靠着一棵香樟树坐了下来,守株待兔般地盯着大门一动不动。
  不知过了多久,姜大锤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小区的自动栅门一阵轱辘响,接着,传来门卫老头的一嗓门大喊:“周老板,早!”
  姜大锤一个激灵惊醒,只见一辆黑色的高档小车,从小区里出来。姜大锤腾地站起身来,不要命地向车前扑去,嘴里大喊着:“周老板,周老板!”
  可周继武就像根本没瞧见似的,一打方向盘,车屁股一冒烟,就顺着街道疾驰而去。
  这一下,姜大锤可就急红了眼。正好这时,一辆出租摩托开了过来,他一招手,飞身跨了上去,一指前面的黑色小车,说:“快!跟着前面那辆车。”
  这时,天已经放亮。摩托车一路加速飞驰,跟在周继武的小车后面,跑出了绵州城,驶上了高架桥,在城外一处高速公路的入口,总算追上了小车。
  姜大锤急忙从摩托车上翻身下来,撒开脚丫子就冲了过去,可等他快要靠近时,周继武已交完了路桥费,“呼”的一下又上路了。
  姜大锤只好回身坐上摩托车,想再去追,可被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。这高速公路,是不允许摩托车通行的!
  眼看着周继武的车扬长而去,姜大锤急得抱着脑袋,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。
  这时,那位摩托车司机走了过来,碰了碰他的胳膊,说:“哥们,现在就是让你追,也追不上了,我们回去吧!”
  姜大锤抬起头,红着眼,犟着脖子说:“不!我就不信,他不打这儿回来,我就在这儿等!”
  摩托司机“扑哧”一笑,说:“等?他要是十天半个月不回来,你也等?”
  姜大锤咬着牙,说:“他一年不回,我等一年!”
  摩托司机见他一根筋的样子,就回头看了一眼摩托的里程表,把大手一伸,说:“好!要等你在这儿等,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儿磨洋工。给钱,送你十几公里路,收你三十不多吧!”姜大锤听了,赶忙起身摸口袋,这一摸,他傻眼了。早上出门时,身上那几十元钱,都被几个民工掏光了。他哭丧着脸说:“大兄弟,我出门时忘了带钱,要不……”
  摩托司机一听,牛眼一瞪,说:“没钱你叫什么车?想坐霸王车啊,找打!”说着,上前一把揪住姜大锤,蛮横地把他全身搜了个遍,真的除了一袋子干馒头,没发现一个子儿。
  摩托车司机气得一挥手,将姜大锤推搡出去丈把远,摔了一个大马趴,然后,骂骂咧咧地跨上摩托走了。可是,不一会儿,他又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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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原来,这摩托司机尽管人高马大,却是个口恶心善的人。他跑出了二里路,又折了回来,对着姜大锤按了按喇叭,问道:“我看你也不像是坐霸王车的混混儿,你这么急巴巴地追人家干什么?你刚才追的人是不是叫周继武?我认识!”姜大锤一听,赶紧将自己姓什么、叫什么,还有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。
  摩托司机听了,就皱起了眉头,说:“姜大锤啊,你怎么招惹上他了?这个周继武原是一个无赖,依仗他老婆娘家撑腰,靠坑蒙拐骗发起来的,黑白两道都吃得开,我们绵州城里的人都不敢沾惹他,他就专门糊弄你们这些外乡人。我问你,你和他签合同了没有?”
  “没有!”
  “他欠你的工钱,打欠条了没有?”摩托司机又问。
  “也没有!”
  摩托司机一跺脚,说:“姜大锤呀,姜大锤!我看你真是个棒槌!你咋这么傻?无凭无据的,就敢跟着他干?我看你这钱想讨回来,难!”
  姜大锤一听,眼前一黑,差点又要倒下去。摩托司机赶紧一把将他扶住,宽慰道:“你在这儿傻等也不是办法,我给你指一条路。前面三十里地,有个厂银沟,绵州城里很多有钱人都在那里建别墅。我几次送人进去,都看见过周继武的车,他刚才八成是去那里了。”说着,他又骑上摩托,对姜大锤招招手,“你上来吧,我干脆好人做到底,索性把你送过去。”
  姜大锤一听,喜出望外,连忙一边道谢,一边爬了上去。摩托下了高速公路,沿着一条通向大山深处的乡道,赶了过去。
  
  3. 你不还钱,我就不走
  
  姜大锤赶到厂银沟时,已经是午饭后。这厂银沟真是个景色宜人的好地方,一幢幢小别墅依山傍水而建,掩映在枝繁叶茂的林木间。
  果然,周继武开着的那辆车,就停在一幢小洋楼前,姜大锤心里骂道:这该死的真会享受!
  摩托司机把姜大锤一撂下来,抽身打转就准备要走,临走时,还不忘回过头来交代一声:“兄弟!我这是好心帮你,你可别说是我送你来的,我还要在绵州城里讨碗饭吃呢,可不想招惹这个无赖!”说完,一加油门,“轰”的一声飞驰而去。
  周继武果然就在这里。此时,他酒足饭饱之后,正坐在二楼客厅宽大的沙发上,一边看着电视,一边搂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。原来,他发迹以后,就嫌弃起家里的黄脸婆,偷偷买了幢别墅金屋藏娇,也养起了小情人。
  这一次,姜大锤学乖了,他悄悄地靠近小洋楼,围着转了一圈,看清地形后,才回到门口摁响了门铃,然后闪身躲到一旁的窗台下面,透过紧掩着的窗帘的一角缝隙,观察着里面的动静。
  此刻,周继武正抱着小情人准备亲热一番,突然听到楼下的门铃大煞风景地响起来,不由气恼地皱起了眉头。他心想:这个地方,就连自己那帮狐朋狗友也不知道,是谁来了?他突然心里一惊,想起昨天回家时,老婆就阴一句、阳一句地警告他,莫不是老婆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,一路跟踪过来了?
  这么一想,周继武连忙推开小情人,对她“嘘”地做了个噤声动作,然后便一个人蹑手蹑脚走下楼,来到门后,隔着猫眼往外偷瞧,门口空无一人。
  这下,周继武心里更加断定是老婆捉奸来了,他大气也不敢出,踮着脚赶紧往屋后躲,想从屋后的侧门来一个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。他轻轻打开门,一探头,却愣住了,只见一个黑瘦的汉子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。
  周继武松了一口气,接着恼怒地低吼一声:“你是谁?干什么?”说着,就要关门。
  姜大锤赶紧将一只脚伸进门里,没好气地说:“真是贵人多忘事,干活儿时认得,干完活儿了就不认得了?”说着,就强硬地挤了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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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呵!是你呀,老姜!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周继武这才反应过来。
  “无事不登三宝殿!我们的工钱,你该结了吧?”
  “工钱?我不是跟你说了吗?上面的工程款还没结,等上面的钱下来了,我就一分不少地给你。你走吧,回去等我电话!”说完,就把姜大锤丢在一楼,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。
  姜大锤只好硬着头皮,跟着上到二楼。他见二楼客厅里,铺着一层比自家床单还要干净的地毯,忙把一双脏兮兮的脚缩了回来,低声求道:“周老板,你就行行好!我们几十号人,从去年等到今年,我们实在是等不起呀!”
  周继武回头一看,见姜大锤跟上来了,虎着脸喝道:“谁叫你上来的?再不走,别怪我不客气!”
  姜大锤依旧低声求道:“周老板,我求你了!我老婆都被民工关起来了,我今天再不把钱讨回去,他们饶不了我!”
  这时,周继武的小情人听到外面的争吵声,就蹙着眉头,从房间里走了出来。
  姜大锤一看这女人,不是周继武的老婆,心里一动,有了主意。他几步上前,指着周继武的鼻子,大声说:“周继武,做人要讲点良心!你有钱买别墅养女人,却推三阻四地不还我们一分钱,哪有这样的道理?要不,我现在就回去,找你老婆评评理!”
  这句话真是歪打正着,正好敲准了周继武的软肋。他一听,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,强忍住怒火,从皮包里摸出车钥匙和一张卡,对着女人说:“你不是说要去成都买东西吗?你一个人去吧,我跟这个人有点事情要谈。”女人接过金光闪闪的银行卡,笑逐颜开地下楼开着车走了。
  小情人一走,周继武怒视着姜大锤,说:“你想干什么?”
  姜大锤不卑不亢:“不想干什么,就想讨回我们的工钱!”
  周继武瞪起双眼,审视地看了姜大锤好半天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。他几步上前,拍了拍姜大锤的肩膀,说:“老姜啊!我知道你也不容易,这样吧,我们来做一笔交易:我私下里给你十万,你回去后,就说找不到我,时间一长,你手下那帮民工等不起,不就一个个卷起铺盖回家了吗?”说着,他走进房间里,从一个保险柜里取出十叠崭新的票子,交到姜大锤手中。然后,又坐回沙发里,跷起二郎腿,旁若无人地看起电视来。这一招,他曾经在一些包工头身上用过,而且屡试不爽。
  姜大锤接过钱,脸上一会儿红,一会儿白,一阵沉默后,突然将钱猛地砸在茶几上,怒吼起来:“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黑了心?他们跟着我没日没夜地干,连过年都没回家,家里孩子等钱上学,老人等钱看病,地里的庄稼等钱买农药化肥,我能昧着良心这么干吗?我不管,反正你今天不给钱,我就不走,死也要死在这儿!”说着,就一屁股往地上一坐,耍起赖来。
  周继武一见,勃然大怒,猛地一拍面前的玻璃茶几,大吼一声:“你别敬酒不吃,吃罚酒!你也不去问一问,我周继武在绵州怕过谁!” 周继武没想到,他这一怒真是雷霆万钧,不仅坐在地上的姜大锤吓得浑身打颤,就连面前的茶几也被震得跳了几跳,房顶上的吊灯丁丁当当地晃悠起来。
  周继武正在暗自得意时,却发现姜大锤一脸惊恐地看着窗外,他顺着姜大锤的目光一看,不由大吃一惊。只见屋后往日秀丽的山峰,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,碎石和尘土腾起冲天的烟雾,挟带着轰隆隆的雷声,像山洪一样奔泻而下,眨眼间天昏地暗、地动山摇。
  姜大锤猛地从地上爬起,上前一把拉起吓傻了的周继武,怪叫一声:“快跑!山崩了!”
 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,可滚下来的山石已经将前后门堵得严严实实。他们连忙往楼上跑,想从楼顶逃生。
  可就在他们跑回二楼时,一块半间房子大小的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,正好砸在房屋上,楼房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样塌了下去,两人突然眼前一黑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带着馒头去讨债
  4. 给座金山,馒头不卖
  
  不知过了多久,姜大锤在黑暗中,感到浑身上下不能动弹,他还以为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做噩梦了,便伸手用力去推旁边的老婆,却听到一个男人粗重的呻吟声。
  姜大锤这才惊醒过来,记起自己和周继武一起遭遇山崩,被困在别墅里了。这么一想,他用力挪动了下身子,感觉下半身被坍塌的水泥块死死地卡住了,双腿胫骨顿时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。
  姜大锤惊恐地扯开喉咙大喊起来:“救命!救命呀!”
  不知喊了多长时间,也不知喊了多少遍,可外面除了不时传来山石滚落的轰鸣声外,一片死寂。
  这时,一旁的周继武嘶哑着喉咙,说:“别喊了!你现在就是喊破了天,也没人会应你!这个厂银沟,平时就没多少人来,眼下即使有几个喘气的,大概也和我们差不多,你就省省力气,留条命等外面的人进来,再嚎不迟!”
  姜大锤一听,气就上来了,破口大骂:“你们这些有钱人,城里住得好好的,非要往这野鸡不生蛋的山沟沟里钻,这不是找死吗?可你该死的别欠着人家钱呀,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……”
  姜大锤从来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骂过人,直骂得周继武瞠目结舌,自己也感到唇干舌燥、饥肠辘辘了,他才记起从早晨出门到现在,还没来得及吃口饭,喝口水。他忙伸手往怀里一摸,幸好黄布包和水壶还在,便摸出一个馒头咬了一口,又打开水壶抿了一小口,咂巴着嘴,津津有味地吃起来。
  一会儿,一阵青稞的香味迅速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弥漫开来。周继武鼻子嗅了嗅,要说在平时,这种东西,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,可此时,他也是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,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,嗓子眼干得冒烟。
  周继武羞于启齿,忍了又忍,可是实在是饥渴难当,只好放下脸面,瓮声瓮气地说:“老姜,你这馒头和水,还有没有?”
  姜大锤拍了拍黄布包,摇了摇水壶,说:“有啊,多的是!”
  “要是有的话,能不能给我一点,我快饿死了!”
  姜大锤一听,就连忙从黄布包里拿出了一个馒头,正准备递过去,忽地又硬生生地缩了回来。
  姜大锤想起过去周继武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。这真叫六月债还得快,这个不可一世的周老板,竟也有求自己的时候。想到这里,姜大锤冷冷地说:“给?我为什么要给你?”
  周继武连忙赔着笑脸,说:“不让你白给!等我们出去了,我请你上成都吃火锅!”
  “算了吧!啥人啥命,你就等着吃你的火锅,我还是啃我的馒头!”说着,姜大锤故意把馒头咬在嘴里,用嘴巴咂吧得山响。
  周继武气得破口大骂:“有什么了不起!等一会儿,我那女人回来了,肯定找人把我救出去!你就继续吃你的臭馒头吧,噎死你!”
  姜大锤故意气他说:“你做梦吧!你那个小情人恐怕早就卷着钱跑了,还会回来救你?”
  周继武气得一挣扎,伸手过来就要打姜大锤。没想到这一动,带动了上面的砖扑簌簌地往下掉,吓得他连忙住手,大气也不敢出了。
  不知过了多久,周继武已经饿得两眼金星乱飞,口里火烧火燎的。他知道,如果再不进食、喝水,恐怕不是饿死,就是脱水而亡。
  带着馒头去讨债
  周继武用手试探着往地上摸索,看能不能找点啥可吃的东西,却摸到一叠纸。他心里一阵窃喜,这不是刚才想和姜大锤私下做交易的钱吗?
  周继武连忙伸手推了推姜大锤,嘶哑着嗓子喊道:“老姜……”
  “又怎么了?”
  “我们俩……能不能……打个商量?”
  “啥?”
  周继武一副哭腔,低声下气地求道:“我实在是受不了了,我这里有钱,我用一千块买你一口馒头,五百块买你一口水,行不?”
  周继武不提钱还好说,一提钱,姜大锤禁不住怒火中烧。他把周继武伸过来的手,猛地往回一推,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知道你有钱,城里那好酒好菜,你去买呀!我告诉你,你现在就是给座金山,我也不卖馒头!”
  
  5. 一口馒头,一人工钱
  
  又不知过了多久,姜大锤从迷糊中一下子惊醒。他竖起耳朵,听了听与他近在咫尺的周继武,却一点动静也没有,又伸手推了推,还是一动不动。
  这一下,姜大锤急了,赶紧一边用手狠掐了一把,一边大声喊道:“周继武,周老板!”
  姜大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,总算把周继武从迷迷糊糊的沉睡中喊醒,他有气无力地咕哝了一句:“干什么?”
  姜大锤一边用手继续推着他,一边说:“周老板,你醒一醒,我知道你已经饿得不行了,再不吃东西,恐怕就等不到有人来救了。我可以给你馒头吃,给你水喝,但我们要做一笔交易!”
  “交易?”周继武一听说有馒头吃,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,像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死死地抓住姜大锤的手,说,“行!行!行!只要你肯给我馒头吃,给我水喝,你要啥我都给,要多少给多少!”
  姜大锤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,没好气地说:“别以为我像你一样心黑,想敲诈你!该我的我要,不该我的,我一分钱也不要!这样吧,我给你一口馒头一口水,你给我一个人的工钱,好不好?”
  周继武原以为姜大锤会狮子大开口,没想到他只提这个要求。他连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,赌咒发誓说:“好!好!我出去了,要是变卦,遇车车撞,遇桥桥垮,站在墙根儿墙就倒,不得好死!”
  姜大锤叹了口气,说:“算了吧!人要是昧着良心,发啥毒誓也没用!”说着,他从黄布包里掐出半只馒头,递给周继武,又把水壶递到他嘴边,说,“这算二毛的,他家里有个老母亲瘫在床上,就等着他的钱上医院,你说他的工钱该不该欠?”
  周继武一口就把馒头吞了下去,噎得他翻着白眼说:“不该!不该!”说着,又把手伸了过来。
  姜大锤又给了他半只馒头、一口水,说:“这算大眼的,他儿子的学费还欠着,老师不知催了多少回了,你说,他的钱,该不该给?”
  周继武点着头,连声说:“该给!该给!”说着,又伸出了手。
  姜大锤一巴掌拍在他手上,恼怒地说:“你咋这么贪呢?省省吧,谁知道啥时候,才有人来救我们?我们俩的馒头债,慢慢算吧……”
  
  6. 你要死了,找谁要钱
  
  其实,姜大锤和周继武做梦也没想到,就在那天下午2点28分,离绵州不远的汶川发生了大地震。川西一带天翻地覆,死伤无数,哪里会有人顾得上厂银沟这个人迹罕至的山沟沟?
  那天中午,姜大锤工程队的民工们,因为把姜大锤的老婆锁在房间里,没人给做饭吃了,一个个饥肠辘辘、百无聊赖地躺在统铺上,数着工棚顶上的窟窿。
  突然,一个民工感到偌大的统铺像摇篮一样摇摆着,工棚的山墙像帷幕一样晃荡起来。他一个翻身就跳到地上,惊恐地大叫一声:“快跑!地震!”
  民工们一听,一个个抱着头,冒着如雨点般落下来的瓦块、椽子等等,歪歪倒倒地冲出了门。刚一出来,一回头就见工棚轰的一声倒塌了,再往旁边一瞧,他们刚造起来的那幢七层楼房,就像扭麻花一样扭动着摇摇欲坠,传来震耳欲聋的钢筋、水泥断裂声。
  这时,“老爷子”回头打量了一下逃出来的人群,突然大叫一声:“坏了!姜大锤的老婆还锁在里面!”
  大家一听,又一窝蜂地跑回去,七手八脚拼命刨开碎砖断木,将躲在床底下的姜大锤老婆拉了出来。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刹那,旁边的那幢七层楼房,铺天盖地般崩塌在原来的工棚上,腾起冲天的尘雾。
  见此情景,大家吓得魂飞魄散。等他们拼了命逃出工地,来到大街上一看,一个个更是胆颤心寒,目瞪口呆。只见整个绵州城到处是尘雾弥漫、断垣残壁。街道上的人群,一个个鲜血淋漓、满身尘土,茫然不知所措。
  姜大锤的老婆突然醒悟过来,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:“大锤,我要去找大锤!”说完,撒腿就跑。
  民工们一看,一个不落地跟在后面跑。姜大锤老婆沿着依稀可辨的街道,一口气跑到周继武家所在的小区,凭着记忆,找到他家的那幢小楼的残骸。众人顾不上余震不断,凭着血肉之躯,硬是把周继武家扒了个底儿朝天,将深埋在里面的周继武老婆和儿子救了出来。一问,傻眼了,周继武一大早就出门了,姜大锤根本没到这儿来。接下来的几天,民工们根据周继武老婆提供的信息,把绵州城里凡是周继武有可能出现的地方,都刨了个遍,扒出上百具尸体,救出了十几个人,可姜大锤和周继武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,还是杳无音讯。
 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,民工们心里的内疚也一天天地加深。他们意识到,姜大锤一定是深埋在绵州城里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,即使没有砸死,也会饿死,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。
  带着馒头去讨债

  可姜大锤的老婆却坚信丈夫还活着,因为那天临行前,她给了姜大锤一袋馒头、一壶水,凭着这些食物,她相信丈夫一定能度过这一劫。于是,她学着别人,举着写有“姜大锤”三个字的纸牌,带着几十个民工,查找一家家的临时医院,在绵州城里四处游走,声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。
  这天,一个骑着摩托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,看着这群灰头土脸的人举着牌子,喊着一个人的名字,觉得耳熟,就折了回来,上前问道:“你们在找姜大锤?”
  民工们一听,呼啦一下围了上来,姜大锤的老婆一把拉住他的手,激动得语不成调:“是……是……是……”
  “是不是一个黑瘦的汉子,还是个包工头?”
  “对!对!对!就是他!”
  “这人我见过,五天前,我用摩托车送他去了厂银沟。”
  姜大锤的老婆一听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死死抱住摩托司机的腿,喜极而泣地说:“求求您!您好人做到底,快带我们去救他!”
  ……
  再说周继武和姜大锤,他俩在冰冷黑暗的废墟中,不知等待了多久。周继武清楚地记得,反正自己隔三差五地一共吃了三十多块馒头,喝了三十多口水,把姜大锤工程队的所有民工的债都还上了,可是,还是没等到有人来救他们。
  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,外面的人咋还不知道呢?周继武一边想,一边用手捅了捅旁边的姜大锤,姜大锤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一动不动。
  周继武也顾不上头顶上的瓦砾纷纷落下,拼命地摇晃他的身体,大声说:“老姜!醒一醒,不能睡,睡过去了,就醒不过来!”可姜大锤还是纹丝不动。
  这一下,周继武急了,他憋着气,大吼一声:“姜大锤!你要是死了,我就赖账!”
  没想到,这一句话比灵丹妙药还要管用,姜大锤一听,悠悠地醒了过来,笑骂了一句:“你说话可要算数!要是再赖账,我那些馒头算是喂狗了!”
  正说着,外面传来一阵人声,他们还以为是幻觉,连忙噤声竖耳,果然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。两个人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,拼命齐声高呼:“救命啊!我在这儿!”
  民工们手忙脚乱地将他们刨了出来,急送进了山下的临时医院。经治疗,周继武除了小腿粉碎性骨折,全身并无大碍。这时,他突然听到隔壁帐篷里,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连忙从病床上爬了起来,扯掉头上的眼罩,拖着残腿,冲了过去。
  只见姜大锤的老婆哭瘫在地上,三十几个民工个个含泪围在床前。“老爷子”用棉絮蘸着水,一边在姜大锤那枯裂的嘴唇上润着,一边喃喃叫着:“大锤兄弟,大锤兄弟!”
  一旁的医生长叹一声说,由于姜大锤一百二十多个小时水米未进,全身的五脏器官极度衰竭,很难救了。
  周继武一听,连连摇头说:“不可能!他明明有一袋子馒头、一壶水,我都吃了,他自己怎么会没吃呢?”
  这时,姜大锤突然从昏迷中醒过来,气如游丝地说:“只有那么几个馒头、半壶水,都给你了,我还吃个鬼?”
  周继武瞪大眼睛,打死也不相信地看着姜大锤,失声问道:“为什么?你咋那么傻啊?”
  “我带兄弟们出来,累死累活地干了一年,总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家。我是贱命一条,死了没什么,你要是死了,这钱找谁要啊……”
  说着,姜大锤扫视了一眼围在床前的民工们,如释重负般地闭上了眼睛……
   (题图、插图:杨宏富)
(作者:王应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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