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打的招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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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故事会2008年

我们的生活中,是否就缺了这样的一声招呼、一个微笑?
  
  我搬进新房子后,头一件事,就是把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娘接来享福。
  难打的招呼
  没过几天,我刚下班进门,一眼就看见妻子坐在沙发上生闷气,见了我就嚷嚷:“我说,你得好好说说你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娘了,别人都以为咱们家有个精神病呢!”
  我一听就火了:“你瞎嚷什么呢!我娘一向好好的,谁说她有精神病?”
  “整个小区的人都说了!”妻子不甘示弱,把声音抬高八度,“你知道这几天你老娘闹了多少笑话吗?她见人就喊‘你好’,这也不打紧,喊就喊了呗,别人说个‘你好’就得了,可她不干,还要不清不楚地跟人家说话,谁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呀?人家问她,笑她,骂她,她也听不懂,只是一个劲笑笑笑!你说,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?我每天一出门,就有好多人用那种眼光看着我,都晓得我家有个精神病呢!”
  听完妻子一顿急风暴雨般的控诉,我明白是咋回事了。这也是我当初接老娘来新家最担心的地方。老娘在山沟沟里窝了一辈子,除了家乡话,别的话一概听不懂,而在这里,人们都说普通话,我只勉强教会了老娘说“您好”、“谢谢”、“再见”这几个词。老娘不是精神有问题,只是嘴巴闲不住,而且把老家的习惯带到了这里来。
  我没好气地冲妻子说:“行了,行了,他们那些人才有毛病呢!我娘呢?”
  妻子一撇嘴:“吃了饭就出去了,谁知道她到哪儿疯去了?”
  我掉头下楼找老娘,在楼下广场见到了她,原来她刚才上街转去了。我和老娘回到楼梯口时,刚好从上面走下来一位男邻居。这人拿着个公文包,脸上戴着眼镜,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,不过平常难得碰上一回面,直到现在,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姓什么,做什么工作。
  就在这时,老娘忽然冲他喊道:“您好!”男邻居一愣,也说了句:“您好!”
  老娘接着问道:“去上班呀?”当然,老娘的普通话达不到这个水平,她说的是家乡话。男邻居自然听不懂,问道:“您说什么?对不起,我没听明白。”
  老娘脸上笑呵呵的,说道:“是啊,回去吃饭,刚在外面转了转。”我一听,老娘答的话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,不禁暗暗着急:行了,娘,别那么多废话了!
  男邻居一脸奇怪,看我一眼,又把眼光转回到老娘身上:“您有什么事吗?您找谁?”
  我脸上一红,急忙跟他解释,这是我母亲,刚从乡下来,不会说也不会听普通话。他长长地哦了一声,母亲又莫名其妙地说道:“是呀,这是我儿子。”
  男邻居笑了:“大娘,我听不懂你的话呀!”老娘还是自顾自说着:“咳,哪里呀,跟他老子长得一个模样,黑木炭头一根,见了人也不会叫人,呵呵!”
  我发现男邻居看母亲的眼光变得异样起来,似乎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。我不禁扯了一把母亲,用家乡话说:“行了,行了,咱上去吧!”谁知老娘说急什么呢,打个招呼耽误多少事?
  可人家已经十分不耐烦了,丢下一句:“对不起,我要上班了。”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,背后又传来一句嘟哝,“真是莫名其妙!”
  “好,好!”老娘扭转身,眼光追着男邻居的背影,大声说道,“一定去,一定去!”说完,满面笑容地抬腿上了楼。
  我看着老娘开心的笑脸,既感到好笑,又感到心酸。刚才老娘和别人这一番对答,在旁人看来,根本就是鸡同鸭讲,全不搭边。老娘也真是的,明知道自己不能跟别人交流,说句“您好”就算了吧,却偏要说那么多话,别人听来就像在自言自语,也难怪人家会怀疑。
  难打的招呼
  回到家,我把门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一屁股坐到沙发上,瞪了老娘半天。考虑了很久,最后我还是冲老娘说道:“娘,以后你别见人就打招呼了,当他们全不认识就行了。其实,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呀,用不着这样,再说,人家也会烦的。”
  老娘一听,似乎感到很意外:“怎么会呢?俗话说得好,‘伸手不打笑脸人’呀!明明是熟人,见面哪能不打个招呼?我不相信,哪有打个招呼也嫌烦的人?”
  “可人家说什么你听得懂吗?”我一下提高了声音,“你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,人家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他们都以为你有精神病呢!”说完这句话,我猛地站起来,走进了房间。
  过了半晌,我才从房里走出来,悄悄一看老娘,只见她呆呆地坐着,脸色灰暗,仿佛一下就老了几岁。我心中不忍,颤抖着说:“娘……”
  老娘摆摆手:“不用说了,我都明白了。”
  这之后,我陪老娘上楼下楼,再也没见她跟谁乱打招呼了,连“您好”也不说了。遇见邻居,她就把脑袋低下来,我看了又觉得难受,母亲这副模样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。
  过了没多久,老娘就提出要回老家,而且说不出理由,只喃喃地说:“在家里好,在家里好。”
  我本来还想劝她,但一看老娘黯然惨淡的脸庞,心下一惊,自己把老娘接来是想让她享福的,可现在事实证明,老娘只怕是来受罪的。不得已,我只好同意了。
  我请了假,送老娘坐了火车,又坐汽车,风尘仆仆回到了老家。一踏上老家的土地,老娘精神为之一振,脸色居然一下红润了好多,她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,说:“终于到家了!”
  从镇上到村里,还要走一段路。经过一个小店铺时,我看见店里有个跟老娘一样年纪的阿婆,正坐在小椅子上摇扇。我在家的时间很少,说实话好多人都不认识,人家也不认识我。老娘脸上喜洋洋的,冲里面的阿婆喊:“六姐!吃了没呢?”
  里面的阿婆站了起来,笑着问:“哦,是八妹呀!刚吃了,你回来了?”
  “是啊,回来了!”老娘眉开眼笑,“我去儿子家住了几天。”
  难打的招呼
  阿婆看着我问:“这就是你儿子呀?”
  老娘说:“是呀,他就是我儿子!”
  阿婆笑着说:“哎呀,我都不认得了,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哟!”
  老娘乐得合不拢嘴:“哪里呀,跟他老子长得一个样,黑木炭头一根,见了人也不会叫人,呵呵!”
  阿婆热情地喊着:“有空来聊聊啊,好久没见你哩!”老娘说:“好,好,一定去,一定去!”
  老娘欢欢喜喜地走过了小店铺。接下去,碰见的熟人越来越多,老娘见了熟人,都要停下来跟人说上几句。走着走着,我呆呆地站定了,望着前面老娘的背影,眼眶红了:老娘真的没有精神病,她在城里跟人家打招呼,说的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话,其实应该是最搭边的,只不过她不知道,对方的回答并不是她预想中的那样……
   (题图、插图:安玉民 梁 丽)
(作者:刘 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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