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钧一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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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属分类:故事会2014年

  

1.锤落心惊

  省电视台有一档叫《千钧一锤》的金牌节目,每期都有三件来自民间的藏品,请三位专家当场鉴定。如果鉴定为真品,皆大欢喜;如果鉴定为赝品,那么对不起,就会“砰”的一声,当场被主持人张鸿帆一锤砸得粉碎。
  因为这档节目可看性高,收视率异常火爆。其他电视台纷纷开办了类似的节目,但关注度远远不及《千钧一锤》。因为张鸿帆年轻帅气、幽默博学,形象早已深入人心。
  但是人红是非多。这几天,张鸿帆就接到好几个热心观众打来的电话,质疑节目的真实性。
  这都怪一个记者。上星期,他写了一篇报道,说鉴宝类节目都是演戏,藏家藏品都是事先安排好的。张鸿帆对这篇报道嗤之以鼻,他知道,起码自己栏目并没有请演员假扮藏家。可观众并不知情,纷纷来电质疑。张鸿帆只能耐着性子,一一作答,为此他恨不得把那个记者揪出来揍一顿。
  这天,张鸿帆去找台长,问能不能告那个记者和报社。
  台长叹口气道:“没戏,记者有言论自由,况且他又没指名道姓说是哪一家。这年头这样的报道太多了,不值得生气。”
  张鸿帆看看节目直播的时间要到了,只能先作罢。他回到演播室,整理一下仪表,面露微笑,徐步上台。今天的三件藏品都是青花瓷,在观众评点过程中,张鸿帆一边跟观众交流互动,一边在心里默想着专家给出的意见。
  张鸿帆清楚,那个记者有一点是说对的,就是藏品并不是专家现场鉴定的。要知道,现场时间毕竟有限,再资深的专家也可能看走眼。所以三件藏品在上节目前,都送给专家看过,并将鉴定结果告知主持人。节目直播时,专家再上台看一遍,出个鉴定证书,可谓万无一失。今天的后两件藏品都是青花瓷盘,一真一假,应该是二号为假,三号为真。这已经是专家们反复评定了的,不会有错。
  观众互动点评的环节结束后,就到了专家鉴定的阶段了。
  今天一位专家生病,临时换了一位。他们仔细地看了一遍三件藏品,分别在鉴定书上签了字。
  张鸿帆提起了沉甸甸的镀金铜锤,拿起一号藏品的鉴定书,走到藏品前。他一脸郑重地又看了一遍鉴定书,然后拿着锤子在藏品上方盘旋着。
  现场观众都提心吊胆地看着张鸿帆。只见他高高举起锤子,突然猛地一落,吓得众人惊叫出声。但再一细看,张鸿帆的锤子却停在藏品上方,纹丝不动。他微笑着宣读:“一号藏品,青花蟠龙双耳罐,造型古朴、线条流畅,符合乾隆年间民窑风格,专家鉴定为真品!”话音一落,台下一片欢呼,藏友更是激动得双手高举,连连欢呼。
  接下来,张鸿帆拿起了二号藏品的鉴定书,他看着鉴定书,用锤子在这个青花瓷盘上晃悠着。他一边晃,一边还问二号藏家,是否坚信自己的是真品。
  藏家咽了咽口水,坚定地说:“当然,这可是我的祖传宝贝啊!”
  张鸿帆又看了一遍鉴定书,然后高举锤子,猛地落下,“咣当”一声,盘子被砸得粉碎。
  “唉——”观众们纷纷摇头叹息,藏家则脸色煞白地看着自己已成碎片的盘子。
  此时,张鸿帆心里也是陡然一紧。因为,他听见专家席上的三位专家也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!这声惊呼明显是极力压抑着的,而且被观众的声音都盖住了。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惊呼?
  张鸿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主持人,他很快就镇定下来,看了看三号藏品,没错,那也是一个青花瓷盘。他见新来的专家脸色煞白地指指面前的鉴定书。
  张鸿帆两腿一软,自己估计是砸错了。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两个盘子都是假的。但上场前他就知道了今天有两个盘子,一真一假,现在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。
  然而,张鸿帆心犹不死,他拿起二号藏品的鉴定书,又仔细看了一遍,只见上面写道:“此件藏品,青花蝠纹描边瓷盘,造型精美,线条流畅,但花纹与清代风格不符,盘子底部有明显做旧痕迹,经鉴定为现代仿品。”他心里又升起了希望。
  张鸿帆大步走向专家台,急切地拿起剩下的三号藏品的鉴定书。那位新来的专家赶紧凑到他耳边说:“为了方便对比,那两个藏品调换号码了,你刚刚读的是三号藏品的鉴定书,这本才是二号藏品的,没人告诉你吗?”
  张鸿帆瞪圆了双眼,看着那位专家。但他脚下不敢停留,拿起鉴定书,边翻边走到三号藏品前。只见鉴定书清清楚楚地写着:此藏品是青花蝠纹描边瓷盘,是乾隆年间的真品!他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盘子,虽然这也是一个青花蝠纹描边瓷盘,不过上面的蝙蝠远不如上一个生动传神,即使是他也能一眼看出是个赝品。他绝望了!
  这可是现场直播啊。事到如今,也总得有个收场。张鸿帆心一横,举起鉴定书,大声“读”起来:“三号藏品,青花蝠纹描边瓷盘,造型完整,画工精美,经鉴定为现代仿品!”念完后,他愣愣地看着台下,而众人也愣愣地看着他。他这才意识到,自己乱中出错,鉴定词编得前后矛盾。
  但三号既然也鉴定为假,万万没有留着的道理,于是,张鸿帆赶紧挥起锤子,手起锤落,将三号盘子也砸得粉碎。接下来的结束语是怎么念的,他都记不清了。

2.将错就错

  张鸿帆回到后台,三个专家已经和台长、栏目组的人聚在了一起,大家都很不安。
  张鸿帆走到他们面前,着急地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,藏品怎么会临时换号呢 ?”
  新来的专家低着头说:“是我的建议,我觉得今天有两个同样的青花瓷盘,是难得的普及文物知识的机会。所以我建议将赝品换到三号,这样大家看完真品再看赝品,效果会更好。我以为台长会告诉主持人,没想到……”
  台长狠狠瞪了这个专家一眼,说:“当时张鸿帆都快上台了,你不是说你也会告诉他的吗?”
  那专家脸色苍白地说:“我告诉礼仪小姐,让她去告诉张鸿帆。”
  台长四下看了看:“礼仪小姐呢?礼仪小姐在哪儿?”
  旁边一个编导说:“她上台前晕倒了,直接被送去医院了,今天上台的是临时候补的。”
  候补上台的礼仪小姐很快被找来问话,她吓得脸色发白,连连摆手说:“不是我,不是我,我什么都不知道啊,我是按照藏品上写的号码放在架子上的。”  台长气得脸色铁青:“阴差阳错,阴差阳错呀!”他又看了看张鸿帆说,“这事既然出了,就先别想追究责任了,大家说,怎么办?”
  张鸿帆当然知道自己也有责任,如果自己能更加仔细一点,完全有机会发现错误,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他叹道:“能怎么办?好在直播中没出问题。我看这样吧,我们向那位藏家道歉,按市价赔偿,求得谅解。”
  台长连忙阻止说:“不行!这样一来,你的主持生涯就到头了。节目也可能会被叫停。”
 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,新来的专家又出了一个主意:将错就错。
  张鸿帆一愣:“什么意思?”
  此专家不太好意思地说:“这个盘子已经砸碎了,再想鉴定真伪比原来难得多。《千钧一锤》请的都是行内顶尖,别的专家也不太会唱反调。而且,那个二号藏家本身也是个半吊子,我看他在现场也没怎么样,说明他也怀疑东西是假的。这事就这么完了,也未尝不可。”
  大家想来想去,这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。虽然张鸿帆心里过意不去,但他不敢坚持己见,万一藏家真闹起来,连累了大家和台里,自己就更过意不去了。
  最后,台长拍板:此事到此为止,任何人不许向外透露。这个栏目是大家的金饭碗,谁说出去,不但害了大家,更害了自己。
  本来台里这个将错就错的计划是很成功的,三天过去了,一切风平浪静的。
  但是就在张鸿帆准备下一期节目的时候,台长忽然慌慌张张找到张鸿帆,说:“完了,出事了,那人找回来了!”
  原来,那藏家住在农村,他花了一整天从省城回了家,一进家门,就埋怨父母骗自己盘子是古董,结果当场让人家给砸了,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。
  没想到,他爹听说盘子是现代仿品,吃惊地问:“啥时候的叫现代仿品?”
  那人说,民国以后。
  他爹气得直跳脚,他骂道:“你不知道,这是你奶奶的陪嫁吗?你奶奶要活着都一百多岁了,她结婚的时候还是晚清呢,这盘子是你奶奶从小就有的,因为喜欢才带到咱家来的。咋可能是民国以后的呢?”
  那人一听,就觉得不对劲了,拿着碎瓷片就坐车跑回电视台,讨说法来了。
  张鸿帆也慌了手脚:“要不咱实话实说,赔人家钱吧?”
  台长沉吟一会儿,答说:“不行,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!这事当时没承认,这时候再承认性质就变了。反正盘子已经砸了,他死无对证,咱们咬紧牙关不放松。再说,他奶奶也没法从地底下爬起来证明这盘子的年头。”
  张鸿帆说:“那他要找别人鉴定瓷片怎么办?”
  台长说:“第一,他不见得有那份毅力;第二,鉴定碎瓷片比鉴定整个盘子难得多,他不见得找得到那么高明的专家;第三,即使碎瓷片鉴定是清朝的,也不一定就能证明这些瓷片属于那天你砸的那个盘子!”
  当天,藏家在电视台一通大吵大闹。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,他的盘子就是现代仿品。
  那人心里虽然不甘,觉得自己亲爹不会骗自己,但另一方面,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才能证明自己的盘子是真品。
  最后,台长只好劝道:“你这么远的路来来回回不容易,台里出于对观众的回报,愿意出一万块,作为补贴。”那人想想也没别的招,只好答应了。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  张鸿帆暗暗下了决心,等这期节目结束,他要补偿这个藏家,图个心安,毕竟是自己亲手砸碎了人家的传家宝贝。

3.又起波澜

  明天又是新一期节目了,当张鸿帆正在走台之时,台长又火急火燎地跑进来,手里拿着份报纸说:“那小子把事情捅到媒体上了!”
  大家一看报纸,顿时目瞪口呆。只见报纸上硕大的标题写着——《千钧一锤,砸烂传家宝;鉴宝节目,误杀酿冤案?》下面内容是用采访的角度叙述了二号藏家的经历。
  张鸿帆一看文笔,就知道这事又是爆鉴宝节目内幕的那个记者写的。
  当天晚上,台里接到了无数电话,有观众的,有媒体的。大家都在问:“砸的那个盘子到底是不是真的,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?”
  台长亲自向媒体解释:“文物鉴定是一项很艰苦也很严肃的工作,我们相信专家的专业水平,我们也理解藏家的心情,希望大家能理智看待这个问题,而不要急于责难。”
  张鸿帆承受了巨大的压力。为此,台长特意安排他在家休假。节目也暂时停播了。台长安慰他说:“放心吧,等这个风头过去,节目马上复播。”
  休假第一天,张鸿帆心事重重地在家里窝了一天。天快黑的时候,他才想到出门吃饭,刚一拉开门,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子,正要抬手按门铃。
  两人都吓了一跳,还是女子反应比较快,率先打趣道:“张先生,以前总在电视上看您,本人怎么没有电视上看来精神啊?”
  张鸿帆苦笑一下,问道:“你是?”他再仔细看了看,认出来了,“你是卫视的主持人王燕小姐,大驾光临有何贵干?”
  王燕诚恳地说:“我招贤纳士来了。”原来她一直在关注《千钧一锤》和张鸿帆,见最近节目停播,张鸿帆又从荧幕上消失了,便挖人来了。
  张鸿帆摇摇头,一口回绝道:“首先,我跟省台有合约。再说,省台待我不薄。”
  王燕看了张鸿帆一会儿,提议说:“如果省台不再和你续约,你就到我们卫视担任鉴宝类节目的主持人,我们可以先付定金。”
  张鸿帆愣了一会儿,王燕说的条件挺诱人,可他在省台栏目还生死不明的情况下,就寻好下家,不够仗义。于是,他仍是婉言谢绝,说,一切等这次事件结束再说。
  王燕歪着头看了看他,也不再坚持,而是邀他一起共进晚餐。
  此后,王燕和张鸿帆便渐渐有了来往。两人从工作谈到生活,两人志趣相投,一见如故。渐渐地,张鸿帆被王燕的活泼可爱深深吸引住了。
  张鸿帆的情感有了归依,工作也顺利了起来。台长告诉张鸿帆,台里出了三万块,和藏家私了了。《千钧一锤》马上就能恢复播出了。  只有那个记者似乎还没闹腾够,又推出了一篇后续报道,大胆推测:省台给了藏家几百万私了了此事。
  张鸿帆感到好笑,他知道台里绝不可能出这么多钱。事后,他曾反复咨询专家,确定那个瓷盘虽然是真品,但是是民窑的,品相也一般,估价在四十万到五十万之间。张鸿帆松了口气,觉得这个价格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,他希望能给自己买个心安。
  张鸿帆复出工作后,意外地发现:经历这场风波后,《千钧一锤》的收视率不但没有下降,反而大幅上升了;来要求参加节目的藏家比以前多了好多倍;广告价位也一连翻了两个跟头。
  台里效益大增,台长乐得合不上嘴,给栏目组的每个人都包了大红包。
  张鸿帆拿到红包后,又从银行里取出自己的积蓄,一共五十万元。他带着钱,根据栏目组提供的之前那位藏家的资料,开了半天车,去登门致歉。
  这是个宁静的小村庄。张鸿帆一打听,村里人就指着一间房子说:“那就是上电视的小二子的家。”
  张鸿帆前去敲门,来开门的正是小二子。他一眼就认出了张鸿帆,又激动又怀疑地问:“哎呀,大主持人,你怎么来了?”
  张鸿帆红着脸说:“我想见见你,也想见见你的父母,向他们道个歉。”
  小二子一听,眼睛转了转,他回答说:“我爸妈出去串门了,有话你就跟我说吧。”
  张鸿帆说:“你那个盘子,听说是祖传的,是真的吗?”
  小二子立刻警觉起来,反问道:“现在问这个还有啥用呢?事不是过去了吗?”
  张鸿帆说:“我心里不舒服,我主持节目那么久,从没出过这种岔子,我就是想问个明白。”
  小二子想了想,回道:“是,没错。不过现在只剩一堆瓷片,我也懒得去鉴定了。哪个庙没有屈死的鬼,你说是吧?”
  这话让张鸿帆脸上又一红,他连忙从钱包里取出银行卡说:“这是我的积蓄,里面有五十万。密码是你参加节目的日期。不管怎么样,是我砸坏了你的祖传宝贝,我在这里郑重向你道歉。”
  小二子接过卡,激动得手都哆嗦了,他语无伦次地说道:“张主持,你真是太讲究了。本来我想我一个小老百姓,没权没门路的,摊上这事只能自认倒霉了。没想到啊,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啊。”
  张鸿帆心里一阵轻松,笑着说:“别这么说,不是还有个记者也帮过你吗?世界上还是好人多。”
  小二子愣了半天,这才反应过来:“那个记者……唉,不说他了。天色不早了,你要没别的事,我就不留你了。”
  张鸿帆愣了一下,心说:怎么连口水也不给喝,就下逐客令了?不过他此时没心思计较这些,想想也确实没啥别的事了,就转身说:“那就这样,等你父母回来,替我问好,帮我道歉。”

4.好事成双

  张鸿帆完成了一件大事,心里轻松极了。他一边开车往回赶,一边给王燕打电话:“我今天解决了一件大事,特别高兴,晚上能陪我一起吃饭吗?”
  王燕在电话那头笑着说:“难得啊,你主动找我吃饭。不过今晚,我已经有别的饭局了,你看怎么办?”
  张鸿帆有点失望地说:“和谁啊,男的女的?”
  王燕肯定地说:“男的,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。他今天生日,我说好了陪他的。我也不能言而无信吧?”
  张鸿帆心里酸酸的,但仍故作大方,让他们玩得开心,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。
  当张鸿帆回到自己的住所时,已经是晚上八点了,他刚要打开房门,忽然有人从背后顶住了他的腰:“别动,举起手来。”
  张鸿帆心里一惊,抢劫?他正惊疑不定时,身后的人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  张鸿帆转过身来,只见王燕正笑脸如花地站在自己面前,身边还站着一个清秀的小伙子。看张鸿帆发愣,王燕笑了笑说:“这就是我的好哥们,他老婆出国学习,我不忍心他一个人过生日,又不忍心撇下你,只好带着他来找你了。”
  张鸿帆一听这小伙子是已婚人士,满腔的不自在立马烟消云散,他微笑着说:“真不好意思,我其实没什么事,妨碍了你过生日。”
  那小伙子也笑了笑,说:“本来我是不想当电灯泡的,不过平时只在电视上看见你,也想见见真人。”
  人要投缘,几句话就热乎了。张鸿帆张罗着要做东,请两人到马路对面的西餐厅吃饭。
  王燕闻言,打趣说:“没人和你争,人家陈栋生日,你请客是理所当然的。”
  陈栋?张鸿帆一愣,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,但一时也记不起在哪里听过。张鸿帆来不及细想,就被王燕拉着下楼了。
  在等着上菜的时候,王燕说:“你不是说你今天解决了一件大事吗,啥事值得这么高兴啊?”
  张鸿帆看了陈栋一眼,王燕说:“陈栋就像我亲哥一样,没啥可保密的。”
  张鸿帆小声说:“我告诉你们,你们可千万不能往外说。”
  陈栋和王燕对视了一眼,然后频频点头应允。
  张鸿帆这才说:“前几天,有个藏家到省台闹事,你们都知道吧?”接着,他小声地把整件事,从头到尾跟两人都讲了一遍。讲完后,张鸿帆又强调了一遍,“这事你们可千万不能往外说。”
  这顿饭张鸿帆吃得很愉快。他和陈栋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,末了,陈栋还拍着张鸿帆的肩膀说:“小燕是个好姑娘,我们是老邻居,情同兄妹。你可要好好对她啊。”
  张鸿帆看了王燕一眼,只见她假装看向别处,但脸红红的。
  张鸿帆借着酒劲,拉过王燕的手,说:“燕子,不管发生什么事,我会对你好的。”
  王燕脸更红了,但她兴奋中又有些忐忑,说:“你可要说话算数。”
  当天晚上,张鸿帆睡得特别香甜,在一天中他解决了自己最牵挂的两件大事:一件是弥补了自己误砸真品的失误;一件是向心上人表白并得到了积极的回应。他觉得自己的坎都过去了,以后要一帆风顺了。
  第二天早上,张鸿帆被电话吵醒了,他拿起手机,发现是条短信。  短信写着:“你被骗了,如果想知道真相,就再去找那个藏家一趟。”
  张鸿帆愣了半天,他按照号码打回去,手机提示该号码已停机。他想知道:谁给自己发了这条短信?他怎么知道自己赔钱的事?又为什么说自己受骗了呢?
  张鸿帆重新踏上了去小二子家的路。一路上,他都在琢磨,自己赔钱的事只有王燕和陈栋知道,是他们俩谁发的短信呢?
  不知不觉间,车停在了小二子家门前。张鸿帆下车敲门,开门的仍是小二子。他一看又是张鸿帆,顿时紧张地问:“你……咋又来了?”
  张鸿帆看他紧张的样子,联想到昨天他的表现,禁不住也起了疑心。张鸿帆装作平淡地说:“我昨天走后,觉得还是心里不踏实,毕竟这是你们传家之物,我总得向你父母当面道歉才能彻底放心。”
  小二子急得脸色发白,忙说:“没必要,真的没必要,何况我爹妈也不在家……”
  话音未落,一对老夫妻从里屋走了出来。
  老头问:“啥事啊?小二子,你咋净说瞎话呢,我和你妈好好地在家,你干啥骗人家啊?”
  张鸿帆赶紧迎上去。
  两个老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,看见张鸿帆,都激动地说,这可是名人贵客,忙着让座倒茶,弄得张鸿帆不知所措。他本来准备来挨老人一顿骂的,现在见二老如此通情达理,只觉更加羞愧,于是他诚心诚意地说:“大爷,大妈,二老太客气了,我是来赔罪的。听说我砸碎的瓷盘是您祖上传下来的宝贝。这里头不管有什么原因,我都难辞其咎。所以,我希望能表达一下歉意……”
  一旁的小二子不等他说完,插嘴说:“爸,妈,人家是名人,还有急事呢,你们别拉着人家了,赶紧让人家走吧。”
  老头看看张鸿帆,又看看儿子,好像明白了什么。他站起来,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子,问儿子:“祖传的瓷盘?小二子,你回来不是告诉我们,是主持人教你在节目上那么说的吗?咋人家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呢?”
  这句话问出来,小二子已经是脸色煞白,全是冷汗。
  张鸿帆也目瞪口呆,愣愣地看着这一家人。

5.自掀房顶

  过了半天,小二子才回过神来,他掏出银行卡,尴尬地递给张鸿帆:“张大主持,这事都怨我,我糊涂,您多包涵。”
  老头一见银行卡,气不打一处来,举起烟袋锅子就敲小二子的脑袋,边敲边骂:“你个混账东西!你不务正业就罢了,咋还学会骗人了呢?”
  张鸿帆赶紧拦住老头,劝道:“大爷,您先别着急,这到底咋回事,小二子,你说给我听。”
  小二子叹口气说:“是这样的。我从小就不爱干农活。听别人说,下乡收古董能挣大钱,就干了这个,其实我就没收到过好东西。但去年我收了个瓷盘,咋看咋像真货,就想找专家鉴定。我们一家都喜欢看你主持的《千钧一锤》,我就想,干脆去参加节目吧,即使上不了节目,也能请专家给免费鉴定一下。于是,我就去了省城,报名时,三个专家鉴定完,又把盘子还给了我。我问真假,专家说台里有规定,暂时不能告知真假。我听说能上节目,也就不再问了,回旅店等消息。没想到,晚上就有人来找我了,说是省台的台长。他给我看了专家鉴定结果,原来我这盘子虽然看着像真的,其实是高仿的赝品。我很失望,想连夜回家,可台长说不急,他有个活给我干,如果我干得好,就给我三万块钱的报酬!”
  张鸿帆忙问:“台长让你干什么?”
  小二子说:“台长说让我上节目,然后我的盘子会被砸碎,让我表现得非常震惊。然后过两天包上碎瓷片去台里闹,等他出面安抚之后就离开。”
  张鸿帆想了想,又问:“既然你离开了就不闹了,为啥还去找记者呢?”
  小二子说:“不是我找记者,是记者来找我的,说是台长让他来的。我保持沉默就可以了。后来他们给了我三万块钱,我就回家了,以后也再没联系过。没想到你又来了,我不是人,一时贪心,看你不知情,就……”话没说完,脑袋上又挨了他爹几下打。
  张鸿帆迷迷糊糊回了省城。第二天,他一上班就直奔台长的办公室,想搞清楚整件事情。
  台长沉默了一会儿,竟然说:“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。我知道,你这人实在,怕你露馅,影响效果。现在,你知道了也不算坏事。这回,你心里没了压力,该好好工作了吧?”
  张鸿帆只觉不可思议,他问:“这都是为了什么呀?您为啥要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呢?”
  台长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年轻人,你看问题太简单了。你有没有想过,咱们这个栏目不过是比其他电视台先走一步,现在竞争这么激烈,好几家电视台都砸重金搞这个项目,咱们怎能保证稳赢不输呢?”
  张鸿帆追问道:“这个办法就能让咱们赢吗?那个记者又是怎么回事?他不是一直在说咱们的坏话吗?”
  台长摇摇头:“他不是说咱们坏话,而是说整个行业的坏话。他把所有的鉴宝类节目都说成是假的,说成是演戏,让所有的同类栏目都面临着巨大的信任危机。你听说过‘自掀房顶’吗?”他见张鸿帆迷茫地摇摇头,接着解释说,“这是商战中的一句俗语,就是比谁更抗冻。你想想,冰天雪地里有一座房子,里面挤满了人,但食物只有那么多,里面虽然有一个最强壮的人,但因为他的对手太多,他也不能抢到很多食物。这么下去,谁能活到最后很难说。于是,这个最强壮的人想了个办法,他把房顶给掀了,因为他最强壮,准备又最充分,所以肯定是最抗冻的。此时数量就没有优势了,他便能稳操胜券了。在商战中,一个领先者想保持领先,最好的办法是提高门槛,最后的办法是自掀房顶。现在我们的对手想拿钱砸死我们,我们就只好掀开房顶,先冻死他们。”
  这回,张鸿帆明白了,这就是个“杀敌三千自损八百”的战术。不过他还有一点不明白,便问:“台长,你让记者写报道抹黑这类节目来掀房顶我能理解,但为什么要演这场戏,让别人以为我错砸了真品呢?这可不是掀房顶,而是脱棉袄,自残了啊!”
  台长笑了起来:“所以说你年轻嘛!表面看起来这是一次严重事故,会伤害到我们的节目,其实,这是一步败中求胜的绝招!你想想,如果像报道里写的那样,藏家都是演员扮演的托,文物都是栏目组提供的道具,专家都是在事先写好的鉴定书上签个字的冒牌货,那这节目肯定是不会出错的。我们出了错,恰恰说明《千钧一锤》是真真正正的鉴宝节目,说明我们的一切都是真实的!这样一来,观众就会觉得,咱们的节目是最值得看,最值得信任的。事实也证明——我是对的。现在我们《千钧一锤》已经不仅仅是省里的金牌栏目,而是全国的金牌栏目了!”  过了好半天,张鸿帆终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。他想了想,说:“如果别的电视台发现了这个方法,他们就不会如法炮制吗?”
  台长说:“所谓新闻,都是第一次才叫新闻,第二次根本就吸引不了眼球。何况,这种报道不是随便哪个记者都能写的,要不是咱们找的记者关系铁,他爹又是报社领导,这种报道也不好发。”
  张鸿帆的脑海里忽然闪了一下,惊了半天,才说:“我想起来了,那个记者叫陈栋,对吧?原来,他就是帮你演戏的人,那个采访小二子的人也是他。”
  台长有些意外地问:“你认识他?”
  张鸿帆点点头,愣了一会儿,果断地说:“台长,我要辞职!”
  台长吃惊地问:“为什么?你因为这事心里不舒服?我不是不相信你,是真的怕你心理上承受不了。”
  张鸿帆摇摇头:“您对我有知遇之恩,把我从一个实习生变成知名主持人,我永远感谢您。但是,我真的不能认同您的这种做法。”
  台长说:“传媒竞争就是这么激烈,你也看到了别的台是怎么对待我们的。我们不用点策略,肯定会被打垮的。”
  张鸿帆固执地说:“你说过,我是个实在人,其实不是的。在这事上我没资格指责大家,因为在我不知道真相的时候,是我在台上第一个弄虚作假的。现在我知道了整件事,我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站在台上,举起那个沉甸甸的锤子。”说完,他向台长深深鞠了一躬,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
  台长在他身后喊:“张鸿帆,你不能走,你跟台里是有合约的。”
  张鸿帆站住了,他平静地说:“等我找到新工作,我会请新东家帮我付违约金的,如果找不到,我自己付。”
  台长有些慌乱地说:“不行,我不要你的违约金,你不能走。你走了,这个节目就完了。”
  张鸿帆苦笑道:“台长,从你设这场骗局开始,这个节目就已经完了。”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视台。他走到大街上,深深吸了口气,然后掏出手机打给王燕,“晚上一起吃饭吧。”
  吃饭时,王燕听完张鸿帆的讲述后,小心劝慰说:“其实,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。台长虽然用了手段,但仔细想想,其实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,应该算是一种正当防卫吧。”
  张鸿帆听她这么说,诧异地问:“你不是希望我跟你去卫视的吗?怎么又劝起我来了?”
  王燕笑了笑,说:“不是我不希望你跟我去,而是我不希望你把台长看成一个坏人。在我看来,他的很多做法其实是值得尊敬的,毕竟,是他首创了《千钧一锤》这类栏目。现在,他无非是在给自己的产品做广告,这总比从头到尾都愚弄观众的栏目好吧?”
  张鸿帆点点头:“我知道,只是我无法再面对那个锤子,也无法面对那些一直相信我支持我的观众。所以我想,换个地方也好。还有,那个陈栋,我希望你能理解。我知道他和你关系很好,我也不反对你和他交往,但我肯定和他成不了朋友。”
  王燕忧郁地说:“我就知道会这样的,其实这件事他对我说过,还对我说最好瞒着你到底。不过我实在不愿意你被人骗了。”说完,她忽然脸上一红,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。
  张鸿帆苦笑道:“所以,那天给我发短信的人是你?你和陈栋关系那么好,你应该从第一次来找我之前,就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了吧?听说我被人骗了五十万,你才忍不住提醒我,对吗?”
  王燕紧张地说:“喂,你可是发过誓的,不管发生什么事,你都会对我好的,你不能耍赖!”
  张鸿帆看着她,忍不住笑了:“现在我事业没了,就剩爱情了,你就是打我,我也不走。”
  王燕松了口气:“谁说你没事业了,来,咱们谈谈合作的事吧,你也知道,卫视经济效益一般。能给你的薪水不会太高,你能接受吗?”
  张鸿帆点点头:“我能接受,我对卫视有些了解,虽然起步晚,资金也不充裕,但那里有很多有冲劲的年轻人,有很多有想法的好栏目。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想去的。更何况,到那里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,这也算福利了。”
  王燕笑着伸出手:“我代表卫视全体人员和我自己,欢迎你。”

6.一锤定音

  一年过去了,张鸿帆的到来给卫视带来了很大帮助。他不再主持鉴宝类节目,而是新开了一档节目——《教你一招》。
  这个节目属于科教类节目,藏品都是从博物馆借的。每期请一位专家讲一件古董,教观众一个简单易学的鉴定知识。节目在经过一年的打磨后,获得了不错的社会反响。
  而失去了张鸿帆的《千钧一锤》栏目虽然仍然是鉴宝类栏目中的翘楚,但收视率已大不如前。观众们都反映:新主持人没有张鸿帆亲切熟悉有风度。
  转眼,王燕的生日到了。张鸿帆精心准备了生日蛋糕,在王燕吹灭蜡烛的一刻,他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,单膝跪地。
  王燕看着张鸿帆,幸福地笑了。但当张鸿帆要把戒指套在她手上时,她却说:“在戴上戒指之前,你先去见见我的家人吧。”
  张鸿帆大喜,之前他多次提出上门见王燕家长,都被拒绝了。这次看来有戏。于是,他赶紧去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,跟着王燕到了一栋公寓门前。
  王燕敲门,门打开了。出来开门的居然是省台的台长。
  一年不见,台长似乎老了,头发也白了不少。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张鸿帆,微笑着说:“这一天我等了一年了,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给你打电话,都让小燕拦住了。”
  王燕看着傻站着的张鸿帆:“我知道这件事我又瞒着你了,你可别忘了发过的誓,不能耍赖啊。”
  张鸿帆半天才回过神来:“既然你是台长的女儿,为啥会在卫视工作,又为啥会把我挖走呢?这不是挖你爸的墙角吗?”
  王燕笑了笑:“谁规定,台长的女儿就要在他的电视台工作?我去卫视就是因为那里没人认识我,可以让我自由锻炼。至于你嘛,当我知道老爸的计划后,我就知道你可能会生气。我劝他别那么干,可他固执己见,我拦不住。后来你辞职走了,我顺理成章把你带去了卫视,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,呵呵。现在卫视已经成功了,我们俩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,考虑到老爸也不容易,我决定回来帮他。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,对吧?老爸,你不是说过要当面向鸿帆道歉的吗?”
  台长脸色尴尬地看着张鸿帆,刚要张口,张鸿帆赶紧说:“不用了,台长,我知道你的苦衷。只是我想,咱们的节目想要生存和发展,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,并不一定要用那种掀房顶的方式。如果你信得过我,我和小燕一起回来,咱们一起堂堂正正把节目办好!不过,我还有一个请求。”
  台长说:“你说吧,你说什么我都答应。”
  张鸿帆说:“我不想再用《千钧一锤》这个名字了,我想,我们应该把砸不砸的权利交给藏家自己。”
  台长沉默了很久,说:“行,我答应你。这是你的节目,你自己做主吧。我相信你,也相信小燕不会看错人的!”
  这时陈栋出现在门口,微笑着说:“鸿帆兄,别来无恙?听小燕说我的口碑不好啊,不过我也是没办法,王叔和我爸都逼着我,我可没有小燕那么厉害,敢忤逆长辈。”
  张鸿帆挠挠头,不好意思地说:“以后节目的宣传还得靠你好好写几篇报道呢。不过第一篇就是澄清砸错真品的事,当然,你可以不写明是哪个电视台嘛。”
  陈栋笑了笑,说:“没问题!”
  王燕松了口气,催着大家坐下来喝酒。
  张鸿帆赶紧倒了杯酒,恭敬地说:“台长,不,伯父请。”
  台长高兴地说:“来来来,今天我们喝个痛快,不醉不归!”

(作者:吴嫡 来源:《故事会》杂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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